古稀之年完成震驚世界的《奧賽羅》後，大眾便期待威爾第再給驚喜。六年過去，他果然以一部美好的喜劇為其歌劇創作生涯畫下了圓滿的句號──從莎士比亞《溫莎的風流娘兒們》和《亨利四世》二劇改編而成的《法斯塔夫》。 

威爾第在人生最後兩部歌劇中，體現了其歌劇音樂的真正無縫化：他並不像華格納那樣絕對化，作品中仍然能見到獨立的、具有角色個性且與劇情密切相關的段落，感染力亦由此增強；但即使是這樣的段落，也同樣運行於奔流而下汩汩不絕的音樂長河，形成完美的統一體。藉由爐火純青的音符，我們見證了作曲家隨心所欲地運轉其創作之筆，也和他一同真切體驗了生命裡雋永的片刻。

法斯塔夫——一個圓滿的句號 

威爾第於古稀之年完成震驚世界的《奧賽羅》（Otello）之後，大眾便期待他再給個驚喜；六年之後，他果然以一部美好的喜劇為自己的歌劇創作生涯畫下了圓滿的句號，這就是從莎士比亞《溫莎的風流娘兒們》（The Merry Wives of Windsor）和《亨利四世》（King Henry IV）二劇改編而成的《法斯塔夫》。 

威爾第一生景仰莎翁和其戲劇，雖說早已寫就《馬克白》（Macbeth），改編《李爾王》（King Lear）的壯志卻由於編劇不得其人而留下永遠的遺憾，晚年幸有博伊托襄助，作曲家才能將夢想逐一實現。《奧賽羅》取得巨大成功後，博伊托鼓吹威爾第再寫一部從莎翁作品改編的歌劇，而且是喜歌劇：「您不會因為喜劇而過度操勞的，悲劇的確使作者受罪：思緒深扎於悲哀中，神經病態地激動著。喜劇的詼諧和笑聲卻有益身心。微笑能給生命之網增添絲線，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正確引用了福斯科洛的話，不過事情就是如此。您終生渴望一個上佳的喜歌劇題材，證明了您天生即擁有對喜劇這項高貴藝術的悟性。直覺是最好的指南。要使您的事業畫下一個比《奧賽羅》更燦爛的句號，唯有《法斯塔夫》！」終於，威爾第表示同意：「阿門！就這樣吧！我們來寫《法斯塔夫》。別顧慮任何困難、我的高齡和疾病！但我希望保密，我要再三強調，不要走漏任何風聲。」 

說來奇怪，除了早期失敗的《一日為王》（Un giorno di regno）外，威爾第再也不曾接觸喜歌劇，他所有傳世之作，從《納布科》（Nabucco）、《埃爾納尼》（Ernani）、《弄臣》（Rigoletto）、《茶花女》（La tvaviata），到《唐卡洛》（Don Carlo）、《阿依達》（Aida）、《奧賽羅》，哪一部不是撼人心弦的悲劇？如今，在創作生涯即將畫下句點之際，威爾第老人可要好好地樂一樂了！ 

約翰‧法斯塔夫是莎翁創造的令人難忘的喜劇角色，是中世紀沒落騎士的典型。騎士，這個在中世紀替封建領主立下赫赫戰功、使眾多淑女傾心的英俊勇武的形象，到了法斯塔夫的時代已經沒落，長年好吃懶做使他從一個矯健挺拔的少年變成了痴肥的大肚漢。他整天回憶過去的風光，靠坑、矇、拐、騙度日，甚至妄想追求富裕市民的妻子，來個人財兩得。亨利四世在位時，他跟著放蕩的王子作幫閒甚至幫凶，可是當王子登基成為亨利五世準備勵精圖治時，不但沒有如法斯塔夫所期望那樣對他論功行賞，反而以品行不端的罪名判他流放！最後，年老多病的法斯塔夫在淒涼中結束了他豐富多彩、可笑亦復可憐的一生。 

……〔略〕譜完《法斯塔夫》全劇音樂之後，威爾第在總譜末尾寫了一段告別語：「一切都結束了！走吧，走吧，老約翰，就這樣一直走到壽終。走得越遠越好。你這可笑的無賴典型，不管用什麼偽裝，無論何時何地，你都是那樣真實。去吧，去吧，就在你的道上走下去。別了！」這段話實際上是威爾第了悟人生之後的自況，絕不僅僅是衝著歌劇主人公而寫的，因此使人感到一絲悲涼！然而，歌劇首演的盛況卻完全是另一番情景，從斯特雷波尼（Strepponi）給妹妹的信中便可以看出來：「崇拜者們、鑽營者們、朋友們、敵人們、真正的和非真正的音樂家們、好的和差的評論家們，都從世界各地蜂擁而來，按著他們那種弄票的勁頭兒，史卡拉歌劇院真得有公共廣場那麼大才行呢。」演出結束後，威爾第拉著博伊托多次登台謝幕，熱情的觀眾打著火炬護送威爾第回到下榻的飯店，也像《奧賽羅》首演那樣在他的陽台下歌唱歡呼直到天明！這年，威爾第八十歲整。 

《法斯塔夫》演出之後，世人看到威爾第健康狀況依然良好，便希望他能繼續寫下去，博伊托甚至具體建議將莎翁的《安東尼奧與克里奧佩特拉》（Antonio and Cleopetra）予以改編，但這一切都被作曲家謝絕了；他還通過各種方式，暗示《法斯塔夫》是他最後一部歌劇，例如在回覆於首演中扮演艾麗絲的艾瑪‧齊利（Emma Zilli）的聖誕賀信時，威爾第寫道：「你是否記得《法斯塔夫》第三場演出時我曾向你們大家告別？當時大家都有些激動，特別是你和帕斯夸（Pasqua）──奎克利的扮演者……那次分手意味著我們將不再作為藝術家相會！我們當然會再見面，米蘭、熱那亞、羅馬，但是都會回顧那場第三晚的演出，這意味著，一切都結束了！」個中情緒和他寫在總譜後面的話語是一致的。 

當然，此後威爾第也參加了一些公開活動，例如1894年和老伴斯特雷波尼一同前往巴黎參加《奧賽羅》的首演式，接受首演之夜法國總統授予的「大十字榮譽勳章」，並代表義大利參加紀念古諾（Gounod）逝世一週年的禮拜儀式，而後他就將精力集中於老年音樂家休養所的籌建工作裡。1897年，與他相伴多年、在事業上予他巨大支持的斯特雷波尼謝世，悲傷使得威爾第的健康迅速惡化，終於在1901年1月27日離開了人世。 

威爾第病重彌留期間，愛戴他的群眾自發地聚集在其住所陽台下，像關心國家元首那樣隨時聽取病情變化，還在馬路上鋪滿稻草，以免過路的車輪磷磷聲影響大師休息。威爾第逝世之後，除了多位名流政要為他扶柩執紼，更有數十萬人前來送他最後一程！托斯卡尼尼（Toscanini）指揮八百人的合唱隊在墓門外演唱《納布科》中的〈思想啊，插上金翅飛翔〉，將他及斯特雷波尼的遺體一同送入了長眠之地。時光匆匆又逾百年，全世界的歌劇觀眾至今依舊衷心熱愛他的作品，他的品德仍然備受崇敬，威爾第是不朽的！ 

劉詩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