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髮濃密賽似亂蛇；灰藍眼球在興奮或憤怒時會變黑，並射出一道獷野的光；鼻寬短且方如獅，牙床結實似可嗑破核桃……」法國作家羅曼．羅蘭如是描述貝多芬外貌。然而，您對貝多芬的了解還停留在表象嗎？ 

德國留聲機公司（DG）為慶祝創立一百年，特別推出了87張CD的《貝多芬大全集》。這套大全集解說專書的國際中文版──《完全攻略貝多芬》，是入門愛樂者的叩門磚，更是資深愛樂者探索貝多芬的最佳指引。

力量與完美的化身 

中國時報總編輯　陳國祥 

貝多芬是眾多古典樂迷的最愛。論音樂的悅耳動聽，貝多芬固然列名拔尖之林，但畢竟難稱所向披靡；論音樂表現力的深刻性，貝多芬當屬佼佼之輩，但繼踵其後的諸大師亦有不遑多讓者。貝多芬之所以獨步古今，萬古常青，端繫於他將歐洲古典樂派的作曲技巧提昇到幾近完美的境地，並在這一基礎上，將音樂與人生融於一爐，賦與音樂新的生命。 

歐洲古典音樂到了貝多芬手上，豁然從嚴格的枷鎖之中解放出來。自此可以自由地歌唱人的痛苦與歡樂，並且音樂不再是為了取悅他人而作，而是為了表露自己的智識和情感。 

有別於他的前輩，音樂不再只是頌揚上帝的禮讚，不再是為了滿足王公貴族悅耳之欲而作的獻品。貝多芬以藝術家的自我認同為安身立命的基石，也秉持如此的情懷去創作音樂。 

在作曲技藝上，貝多芬有諸多創造性的發展，例如擴充了奏嗎曲式的結構，加強了它的表現力；又如他使轉調更加自由，打破了往昔各樂章之間以及主題與副題之間調性關係的陳規，使調性色彩更豐富。在音響的優美性上，貝多芬的諸多佳作中，可謂百態俱全，多采多姿，令人愛不釋耳。但這些都不足以構築貝多芬樂聖地位的宏偉建物。他超越凡俗之處，在於懷抱著崇高的人格堅持以及沛然莫之能禦的內驅力，據此打造他的音樂殿堂。 

這可從貝多芬唯一的歌劇作品《菲岱里奧》得知。這部劇深刻地體現了他追求崇高價值的精神風貌，雖是以女主角堅貞不移的愛情為劇情主軸，但其題旨全然擺脫了浮泛的情愛俗套，而以平反冤獄和伸張人權的精神內涵頌揚愛情的偉大。最令人動容的是，劇末禮讚愛情大勝利的「萊奧諾拉之歌」，興高采烈，壯盛嘹亮，其後加進管弦樂的合奏，更顯得華麗多彩，浩氣昂揚。這首終場大合唱，曾被最近辭世的指揮大師蕭提在慶祝聯合國五十周年的音樂會中選為壓軸曲，其崇高的內涵和輝煌的音形貌可見一斑。 

他的戲劇音樂總是和崇高的精神價值聯繫在一起的。圍繞著《菲岱里奧》，他寫過四首序曲。計對希臘神話中的英雄普羅米修斯，他寫過兩幕舞劇，意在頌揚他違抗天神令偷火給人類而受懲的勇氣與大愛。此外，歌德有一劇本《艾格蒙》描寫這位荷蘭民族英雄反抗外族統治爭取民族獨立而犧牲自己的故事，深深打動了貝多芬，激發他寫了十段配樂，刻畫這位英雄和其民族的奮戰偉績。凡此作品均是人類浩然下氣的體現，概寫人氣勢恢闊之感。 

貝多芬和晚他近一世紀誕生的馬勒皆是心智備受煎熬的偉大作曲家，後世迭將二人相提並論。兩人皆富突破創新精神，俱以永恆的藝術表現力和高貴的人性為創作本源，發而為濁世清音，然兩者似有一個分野，那就是貝多芬不像馬勒般耽溺於唯我主義中，作品裡充滿內心掙扎的焦灼與困頓，而能超越自我的精神痛楚，進而擁抱世人，迎向最終的光明。就超音樂性的詮釋而言，誠如法國作家羅曼．羅蘭評價他的一生時所說：「一個不幸的人，貧窮，殘廢，孤獨，由痛苦造成的人，世界不給他歡樂，他卻創造了歡樂來給世界！他用他的苦難來鑄成歡樂。」 

貝多芬音樂中的光明絕非盲目頌揚的，歡樂絕非平白獲得的，而是經過艱苦的交戰，不斷醞釀著力量，衝破險阻和困噩而獲致光輝的終結。《第三號交響曲》第一樂章結尾於鐘鼓齊鳴。號角長嘯以及狂熱的歡呼，其過程卻是極其曲折的，數變從顛撲中奮起，從驚悸中穩住，經過了波濤和跌宕，而後成就了一個英雄，再經歷第三樂章英雄之死般的輓歌，最終達到光彩歡樂的終局。第五號的《命運交響曲》，進程中更有如命運的摧折和人類的奮戰纏繞不已，屢撲屢起，其間嚴峻的命運、殘酷的現實不斷衝撞著微弱的人，但希望一再喚起，自信漸次恢復，頑強的意志終究掃除一切，戰勝一切，讓勝利的歡呼充盈人間。而在《第九號交響曲》終樂章以重唱、合唱、獨唱、管弦樂等形式淋漓盡致地演唱「歡樂頌」之前，同樣經歷了漫長而曲折的推演過程，起始處宛若置身一片動亂淒迷的人間情景，其間偶爾亦流露出一線曙光，但多數時候籠罩在惆悵而陰鬱的氛圍中，一股悲天憫人的情股悲天憫人的情懷則貫穿全曲，直到絢麗壯觀的大合唱轟鳴而起，響徹雲霄。 

法國作曲家白遼士給予《第九號交響曲》最崇高的評價。他說：「貝多芬完成這部巨著即可死而無憾。他可以對自己說：『現在讓死神來臨吧，因為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的確，貝多芬不僅在音樂上將古典樂派推到新的高峰，並且開啟了浪漫主義樂派個性解放的先河，而在《第九號交響曲》中達於極致；同樣重要的是，他已經將音樂和人類的心靈完美地融和為一，如同血肉般結合一體。這是人間的絕響。 

他深信音樂是比一切智慧、一切哲學更高的啟示。貝多芬曾大言不慚地說：「誰能參透我音樂的意義，便能超脫尋常人無以振拔的苦難。」這雖是一位傲岸自許的音樂家狂放之言，但貝多芬音樂深切動人的程度，恐是空前絕後的。深究其卓爾不凡之處，應是他已將音樂的古典體裁發展到完美無瑕的境地，進而在這完美的曲體中，植入了深刻的精神內涵。證諸他成熟時期的交響曲、協奏曲、序曲和鋼琴奏鳴曲，確實無不結合了出神入化的音樂技巧與磅礡浩大的氣勢於一身，而且充滿者言語訴說的情趣，最能騷動人心。人格的力量與完美的曲式深蘊其間，造就了貝多芬音樂的永世不朽地位。